週末在家看了電影《回不去的那座山》，改編自我曾分享過一點閱後心得的小說《八座山》。就不提小說改編得如何了，結論是電影很好看，我在其中看見了人生的際遇與選擇，而這樣的題材總是會讓我想起當兵的那段日子。
（這篇文章沒有要講電影或小說，而是一個回憶）
但說是「當兵」不太精準，因為我體檢後因地中海貧血，被軍方判定為「補充兵」資格，只需要到成功嶺受訓12天就可以回家了。
但所謂的受訓內容說出來會有點好笑，因為我們那一梯的役男之所以會當補充兵，有一半是因為體重過重，有一部分是身體健康有些狀況，根本無法操練任何項目，所以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一間教室裡發呆、看書、看莒光日，除此之外最大的勞動就是掃地。我們一直在掃地。
大概第三天吧，排長看我們悶在室內很無聊，決定讓我們去操場跑跑，活動一下筋骨。結果一跑下去，大多數人都喘到連一圈都跑不完，排長見狀，可能怕我們之中真的有人會死掉，所以就再也沒有安排我們出去做任何活動了，甚至他還自掏腰包，在這12天裡讓大家吃了六天火鍋當晚餐。
也因為只有12天役期，很多規定都變得非常非常寬鬆。舉例來說，洗澡的時候一堆裸男在澡堂裡打水仗，玩得不亦樂乎，直到吵雜的喧鬧聲被某位班長聽見後走進來大聲喝斥才停止。
但他一離開大夥兒隨即又繼續打鬧起來，害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真正的部隊禮儀是什麼，也不知道軍隊裡「正常」的樣子是什麼，完全沒辦法跟任何一位有當兵的朋友聊軍中往事。
還記得那時候最經典的對話場景是，一位看起來很兇的學長走過來問我：「你為什麼不刮鬍子？」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連一點點鬍渣都不行，所以心裡有點慌張焦慮，很怕被罵。接著他又問我：「你什麼時候退伍？」我說：「報告，我再五天就退了。」
瞬間，他緊繃的臉露出一個很詭異的表情，大概有一成憤怒、兩成嫉妒，以及七成的羨慕，接著他乾笑兩聲就放我走了。
—— 部隊裡什麼人都有。印象最深刻的是後排坐了一位流氓樣的大個兒，相貌非常兇狠，體格也很粗壯，輾轉聽說他的工作是酒店圍事，之所以會當補充兵是因為雙腳痛風，走路要拿拐杖，行動非常不便。
但這無損痛風大哥的「威風」。因為說來奇怪，排上一堆看起來混混樣的人，不知道是受什麼磁場吸引，都會自動靠近痛風大哥的身邊當他差遣的小弟，時常一群人聚集在教室的最後排惹事生非，非常愛找一些乖乖牌大專生的麻煩。
另一個印象深刻的人，就是坐在我隔壁的鄰兵，一個沉默寡言自帶威嚴，身形有點矮胖，牙齒有明顯檳榔垢的大哥，目測應該快30歲（當時我剛大學畢業而已，很嫩）
因為他外型產生的距離感，讓我摸索了一陣子才知道怎麼跟他相處。後來發現，其實他只是害羞而已，可能也不知道要怎麼與人交際，只好板著一張臉杵在那邊。
但日子真的太無聊了，所以我總是會找他聊天，瞎扯一些五四三。透過對話，慢慢得知他的職業是砂石車司機，平常的興趣是打天堂。接著得到的資訊嚇壞我了，他看起來那麼「操老」，實際年齡才19歲而已，竟然比我還年輕！！
更令人驚訝的事情在後頭。某天排長拿出一疊紙要大家填個人的基本資料，就是姓名地址電話這一類的訊息，可能是要做聯絡用的名冊吧。
我很快把表格填完了，但我這位鄰兵朋友面有難色，遲遲無法下筆。我問他怎麼了？忘記了嗎？結果他羞怯地告訴我，他看不懂字，也不會寫字。
我當下真的是震驚到嘴巴合不起來，但隨即收斂了我的情緒，趕緊幫他完成那份表格，還開玩笑試圖緩解有點尷尬的氣氛「啊你不會讀、不會寫，怎麼打天堂那麼厲害啦！」
他淺淺地笑了，我卻陷入沉思。 ——
從補充兵快樂的12天役期退伍之後，至今已經將近20年過去，我已經記不得我鄰兵的名字，但永遠記得他的身影、他的臉孔，以及他坦承不會寫字時尷尬的表情。 我時常在看見砂石車時想起這件往事，很想見見他，但我沒有把握能夠那麼多年後認出鄰兵，而現實生活也讓我很少有機會接觸到這個職業圈的人。
出生地、校園、職場、交友圈，這些環境像一片又一片的篩網，層層過濾後讓我們只接觸到越來越相近的人，因而可能對不同生活圈的陌生人產生了偏見、歧視，或是過分美好的想像。
但其實，每個人都有可能在人生中的某個路口，因為做了不同抉擇，因而走向不同的道路，通往全然未知的未來。而最殘酷的事實是，有些人根本無從選擇。 費茲傑羅的經典小說《大亨小傳》在一開頭就寫了一段話：「當你想批評別人的時候，要記住，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具備你所擁有的條件。」
我始終將這句話銘記在心，提醒自己不要失去寬容的心胸和待人處事的基本態度。但我不是聖人，很多時候還是無法客觀看待許多事情。而在40歲之後，也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過得太安逸了，如果能再勇敢一點為自己抉擇，人生是不是會過得更不一樣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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